芜茗仁仕

周烨X顾九思

(二)

       周烨这些天时常被那日奇怪的感觉困扰。他自小在军营中长大,天热时一群人跳入河中洗澡坦诚相见的日子数不胜数,肌肤相触、热气蒸腾的情景也不在少数,可为何唯独那日扑在脖间的鼻息让自己心跳无端加快,竟迷蒙得失了神志。这两日空闲时,那日的光景甚至总是趁虚钻进他脑中,随之而来的是想挣却挣不脱,欲忘却又眷恋的从心底某个角落漫溢出的酥麻。周烨最思索出一个缘由:徉州山水养人,男子也白净纤瘦,更何况顾九思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给人的感觉自然与悠州将士们不同,自己只是没有习惯罢了。


       那日大夫留下一张内服的药方和一瓶外敷的伤药,伤药三日换一次,汤药则需每日两次。可床上的人已经昏迷两日有余,喂药都成了困难。周烨先试着用汤匙一点一点将药送入顾九思口中,可药汁随着汤匙的倾斜也从嘴角汩汩流出,在瓷白的脸颊上留下一条褐色的痕迹。眼见此法行不通,周烨起身侧坐在床头,将顾九思上身抬起靠在自己胸前,可人在昏迷之中全然无法支撑住身体,周烨刚松手转身去拿药碗,胸前的人便瘫软地向床边歪倒,凌乱蓬松的头发扫过周烨的下巴,又惹得他一阵瘙痒。周烨忙将人揽回怀中,双臂从其腋下伸出将人环住固定,一手捏住脸颊将牙关分开,一手把汤匙塞到喉口处,顺着食管从上到下抚过助其吞咽。这般喂药的法子颇有成效,只是一碗药喂下去少不了要两刻钟的时间。周烨低头喂药时专注得紧,捏住脸颊的手松了打不开牙关,紧了怕把人弄疼,经年累月握着长枪的掌心结满了茧子,此时紧贴着小公子娇嫩的皮肤,周烨无故觉得有些害臊。眼睛再向上瞟,那人颧骨处晒伤的皮肤还泛着红,伤得厉害处染着点点绛紫,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摩挲了一下又很快缩回,晒伤的皮肤更为脆弱,莫要再加重伤势,想着一会儿吩咐人去医馆买一瓶晒伤药膏回来。周家父子均为武将,日日在烈阳下曝晒也从未觉得晒疼了要抹药,可周烨看着面前这张白嫩的脸上留下两块暗色就觉得极为不妥。


       又晃神了。一碗药早已见底,可喝药的人还窝在喂药之人的怀里睡得熟,周烨双手就这么交握在顾九思胸前,感受着一上一下,轻浅而有规律的起伏,两人的呼吸也逐渐在午日氤氲中纠缠一起。


       近日军中并无大事,但每日的操练不能懈怠,周烨便每日清早出发,晌午休息时赶路回府给顾九思喂药,晚上结束后再回来照顾顾九思。兄长们劝他不必如此劳累,交代给家中小厮便好,可周烨坚持要亲力亲为,他实在不放心把那徉州的娇贵公子交给他人照料,而且他不觉得劳累,反而每日中午和晚上回府的路上都为即将到来的见面欣喜非常。


       这日是第三日,到了换药的日子。周烨特意比平日早起了一个时辰,端着准备好的药粉、纱布、剪子、热水和帕子走到顾九思床前,此时天还未大亮,于是又点了盏烛灯放在床头。将里衣褪去,离了被窝的温暖,裸露的皮肤遇到深秋的冷意迅速起了一层薄薄的寒粟,怀中的人也开始颤抖。周烨感受到这小幅的动作,心中一喜:距那日将人救回已有三日,今日终于对外界刺激有了反应,想来不久便要醒了。不忍让人受冻,于是加快手上的动作,剪开原先裹在肩上的纱布,一层层将其剥开,里面的伤口又有一些脓水流出,周烨拧了帕子一点点蘸去,处理干净后把药粉洒在伤口上,怀中的人挣扎地越发激烈,只是太过虚弱挣脱不了习武之人的束缚,只从喉间挤出些破碎的呻吟。见到此番情景,周烨既欣喜又心焦,赶忙上完最后一点药,尽早结束这番折磨。将人放回床上,只见光洁的额头上已布满细汗,秀气的眉毛紧缩,眼睫颤动,仍有些龟裂泛白的嘴唇一张一合,隐约能听出一个“疼”字。周烨又换了帕子俯身给人擦汗,另一只有力的手按住顾九思躁动不安的双臂,低声安抚道:“九思,一会儿就不疼了,忍一忍,大哥在呢,不疼了……”许是阵痛过去,在这一声声安慰中顾九思又陷入沉睡。


       想着顾九思今日可能就会清醒,周烨趁早赶去军营告假,说明缘由后快马加鞭回了府。这几日周烨为了方便,便在顾九思床边打了地铺,夜间也一直留意着床上的动静。今晨起得早,周烨回房后看了会儿书便感到倦意袭来,索性躺下休息,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声闷响惊醒,几乎是睁眼的瞬间便转头向床上看去。只见顾九思左手捂着右肩急促地呼吸,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他偏过脸来抬眸向上望,用力睁大的眼睛浑圆,流露出刚醒过来的迷蒙,噙着浅浅一汪被猝不及防的疼痛激出的泪水,连带着眼角也惹出一片绯红。周烨对上这双眼睛,一时间怔在原地,直到顾九思用嘶哑低沉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周大哥”,他才回神。


       “九思,你终于醒了!”周烨见他想起身,便很自然地坐在床边把顾九思扶起靠在自己胸前。


       “咳。”刚醒来的顾九思疑惑得紧,尴尬地咳了一声,这姿势让他想到以前在酒楼看到的被酒兴高涨的富家子弟揽在怀中柔弱无骨的姑娘,这让他如何能坦然接受。


       可周烨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听到从胸前传出的咳嗽声忙低下头关切地问:“九思,哪里难受?要喝水吗?伤口可还疼得厉害?”问完便要叫人送水进来。


       顾九思抬手扒拉周烨的手臂,扭动着身子想挣脱,小声开口:“周大哥,你这……先把我放开,我……”


       听到这话周烨才察觉出来姿势的怪异,先前人家昏迷,情急之下喂药治伤是迫不得已,如今人醒了还这般亲密,倒惹得两人尴尬。帮着顾九思起身靠在枕头上,周烨搓搓手解释:“这个,是我考虑不周,先前你昏迷时喝不进汤药,我都是这般给你喂下去的,就……就习惯了……”


       顾九思听了解释,耳朵更像是烧了起来,又红又热,连带着脖根也蹿上了颜色,周烨一看赶忙问:“耳朵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发烧了!”说着还伸手要探顾九思的额头,顾九思着急想躲,又牵动了伤口,疼得失了力气便要往床边倒去,周烨伸出的手臂又赶忙换了方向把歪向一边的身体扶住:“别动别动,右肩伤得重,别再撕裂了!”


       靠在床头的人呼吸紊乱,午日热烈的阳光照透了一双泛红的耳廓,上面细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掀开被子便迈腿下床,连周烨都没来得及拦。“周大哥,玉茹呢?她在哪儿?她没事吧?”顾九思胡乱抓起周烨的衣袖,满脸焦急地问道。


       “九思,你别急,三妹在东厢房安置,她伤得没你重,早就醒了。”周烨想把人扶回床上坐着,可顾九思拱手匆忙道了声谢就要往外跑。他光着脚跌跌撞撞地扶着廊柱在走廊间奔跑,周烨想拦住他又怕挣扎中撕裂了伤口,只得紧紧跟着后面。“九思!你当心,顾着点儿自己!把鞋穿上我扶你去找!”可顾九思就像听不见一样固执地向前跑,没跑多远便有些体力不支,脚步踉跄眼看就要向前扑倒,周烨赶紧扶住,手臂放到腿弯后一用力把人抱了起来。“贤弟,是我唐突了,但你若还认我这个大哥,我就不能叫你这么胡来作践自己。我带你去找三妹,看过之后便要好好回房休息,不可再胡闹了。”


       两人动静大了些,在院子里来往的下人都纷纷看了过来,人不多,但也足以让顾九思羞红了脸。他奋力扑腾着两条腿企图让周烨支撑不住好放他下来,可他连日奔波早就消瘦得没两斤肉,再加上重伤初醒哪里有什么力气挣脱常年习武的将士?周烨站定静静等着他自己脱力安分下来,才稳步走向柳玉茹的房间。


       柳玉茹这边用过午膳正坐着喝药,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照顾自己的丫头,便随口应了声,却不曾想到看到这样一番景象——自己的郎君单穿着一身里衣被结拜大哥抱在怀里,显得娇小瘦弱得可怜,整个脸埋在对方怀里,只露出个红透了的耳尖愈发可爱,她不禁笑出声来。“周大哥,您今日得空在家?玉茹醒来后就没见过大哥几次,仅有的几次也是匆匆擦肩,还没好好答谢周大哥的救命之恩。”


       “三妹不必客气,我应当早些动身去迎你们的,结果还是晚了。”


       顾九思听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客套说辞,竟没半点儿提到自己,顿时有些不满,他把头探出来叫道:“玉茹,你竟都不问问我吗!”


       柳玉茹见他还有活力吃醋,先前的担心也稍稍放下,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我当周大哥怀里抱着的赤脚小公子是谁呢,原来竟是郎君?”


       听了这话顾九思才想起自己正窝在别人怀里,还是在自己妻子面前!他伸手去推周烨,嘴里冒出的话语无伦次:“我,不是,我这……周大哥,你把我放下来吧,求你了……”


       “那个,玉茹,九思他刚醒来就要来看你,结果自己走路都走不稳,我没办法只能这样带他来了……你,你别介意啊……”周烨此时也有些无措,把顾九思放到床上后开口解释。


       柳玉茹看着这两个大男人尴尬到不敢抬头的样子又忍不住莞尔,掩面清了清嗓子微微颔首道:“有劳周大哥费心,我也听府中之人说周大哥这几日在军营和府邸间奔波,喂药换药都亲力而为,九思能比大夫预计的时间提早醒来,全靠周大哥的悉心照顾。周大哥对九思如此上心,玉茹怎会介意?”说罢又转头看向顾九思:“九思,你伤得重,先前的伤都没好好医治就四处奔波,最后还放血给我喝,这段时日定要好好休养,好不好?莫要牵挂我,我没事的,你多顾着些自己。”她一边说一边握着顾九思的手腕,轻轻抚摸上面纵横的疤痕,眼泪也簌簌滴落下来。


       “玉茹,你别哭啊你,我不疼的,都已经好了结疤了,没事了……”顾九思急得想把手抽出来给柳玉茹擦眼泪,却不想如今连自己妻子的手都挣脱不了。


       见到此番情景,周烨开口解围:“玉茹,九思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了,你这样让他更加心焦,无益于身子恢复啊。今日用药的时辰到了,我先带九思回房好不好?”柳玉茹这才松开手对周烨俯身行礼:“有劳周大哥了。”


       周烨又是把顾九思抱起来走回房间,柳玉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九思,听周大哥的话,好好养伤!”


       回到房里,周烨把顾九思安安稳稳放到床边让他乖乖坐好等自己打水回来,顾九思不敢乱动,感觉肩头的伤又有撕裂的趋势。周烨很快端了盆水来,将盆子放到地上,蹲下握住顾九思的脚踝把双脚放进盆里。顾九思又是一惊,忙俯下身子把周烨的手扒开。“周大哥,这可使不得,我自己来就行!”


       周烨不肯放开,厉声道:“别乱动,要是不想在清醒的时候脱光上衣让我给你上药,你就老实一点别让伤口再裂开!现在知道使不得,刚才赤脚往外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使得使不得?”周烨在听到柳玉茹说顾九思给自己割腕喂血时便升起一股怒气,此时忍不住爆发出来,倒把顾九思吓得一愣,不敢再乱动。


PS:提前谢谢审核,希望能在8月4号结束前发出来,就强行当作小白出道九周年的贺文了(虽然毫无关系)。之前那篇被我强行当作小白生贺的【撒白】原本是计划8周年发出来的,但是因为太拖拉,于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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